春日迟迟，春日熙熙；长日欣喜，藏于四月。

如果将四月的故事编织起来，大概是一条彩虹色的飘带吧。四月是林徽因笔下的花开燕喃，是韦庄诗中的满头杏花，是村上春树遇见的百分百女孩。在我的生命里，串联这条春意盎然飘带的，除了历史、文字和鲜花，还有我的家乡。

每年清明，无数在外的游子穿过人潮与喧嚣，回到自己从未真正离去的家乡，寻找那些烙印在生命里的、滚烫的记忆。

我的家乡在湖北钟祥，取“祥瑞钟聚”之意，位于汉江中游，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达3000年之久。春日里，阳光洒在田野上，一望无垠的麦穗在风里摇曳，空气里掺杂着土地的清香。很幸运，因为清明节的假期，我从未错过家乡的春四月。

清明回乡，最重要的事是祭拜逝去的亲人们。家乡习俗与许多地方不同，逝去的亲人大多安葬在田间，长眠在他们生前最熟悉、最依恋的土地。穿过田埂，跨过溪流，远处的山峦衬着湛蓝天空，阳光为绿油油的麦穗烫了金。风路过我们，好像亲人们未曾往生，只是化身天地间的一株草、一片云，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。祭祖总少不了放一挂鞭，驱散一切不吉，迎接新的开始。孩子们在鞭炮的响声里四处奔跑，对年幼的他们来说，这世界每天都是崭新的，既没有失去，更遑论死亡。放了鞭，接着就要拔除坟上的杂草，擦净墓碑，点上香烛，慢慢地烧纸钱。火苗是温柔的，舔着纸钱和祭品，一点点将他们吞噬，连着我们的思念，一同送往另一个世界。

祭过祖回家，家里已经备好了鸡蛋和青团。家人们拿出许久不翻的相册，一张张数着看着过去。看今日青春正盛的年轻人们幼年时有着怎样明亮的眼睛，看因生活忙碌而疲惫的父母刚刚参加工作时是如何意气风发，看老人们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，用什么样的方式撑起一个家。无数新的旧的故事被一再分享，只为了不要在时光长河的流淌中，忘记了来路。照片定格了一切鲜活的色彩与时光，延续生命，也通过回忆延续爱。如果我们都记得逝去的人，记得这片留存许多回忆的土地，我们共同的时光会不会在家乡生根发芽，生长出新的故事。

人世光阴花上露，生命一瞬，天地恒久。在家乡的土地上，曾有无数生命活过，新旧的故事汇聚起来，成为一本拨人心弦、传承至今的画册。

战国末年，楚国郊郢石城——也就是今天的钟祥，诞生了民间传说中的歌舞家莫愁女。她歌如清溪，舞若惊鸿，是一位才色双绝的女子，连楚襄王也听说了她的美名，宣莫愁女进宫，做一位宫廷歌姬。莫愁女将古传高曲融屈原、宋玉的骚、赋和楚辞乐声，先后完成了《阳春白雪》、《下里巴人》等琴曲，《阳阿》、《薤露》、《采薇歌》等楚辞和民间乐诗都得到了传唱，楚国乐坛被注入了一股澎湃的生机。在这些歌曲中，曲高和寡的《阳春白雪》更是成为千古绝唱。

只可惜，多年后莫愁女并未能如自己所愿离开皇宫，去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。楚襄王对莫愁女心生爱慕，为留住美人，他蓄意流放了莫愁女的心上人。在莫愁女与爱人别离之日，两人依依惜别。过后，莫愁女便毫无留恋地投了汉江，了却了自己的生命。

这位诞生在郢州的美人未及迟暮，只来得及将自己引人愁绪的故事留给江汉平原。《乐府诗集》中有这样一首《莫愁乐》：“闻欢下扬州，相送楚山头。探手抱腰看，江水断不流。”词中的无限遗憾与凄凄，在每一个念起这首诗、想到莫愁女的人心中闪动。

物换星移，城是人非，今古一秤棋。千年风雨过，莫愁湖水波涤荡，映着岸边的莫愁村，映着钟祥城里的一切灯火阑珊、欢笑肆意。莫愁的故事仍然在流淌，伴着每一代生长在莫愁湖边的孩子，在清明的细雨里唤一声：莫愁，莫愁。